讀書筆記
日來讀俞曉群先生<影射>一文,
頗有所感.
世上種種恩怨,皆由權欲而來.
而
禍延蒼生者,近代亦以紅朝為最.
年來讀書,漸喜讀史.
以古鑒今,以今照古,史鏡之下,明察秋毫.
忠奸顯形,賢愚立辨.
誠老來一大樂事也.
吾為欲使今之年青人能領略文中真意,
特擇文中幾個名字,
於其來歷作一簡介.
盖如不了觧文中提及之人和事的歴史背景,實不能明白作者寫此文之苦心也.
癸巳新夏
蟻民記
1)
俞曉群:
(1956-...)
遼宁丹東人,
北京大學哲學碩士,
作家.
93年任遼寧教育出版社社長及總編.
03年改任集團總經理.
現任自營之海豚出版社社長.
我不認識作者俞先生,但在報上常看到他的文章.
行文暢順,言之有物,
相信是一位有良知的共產黨員?
, 仕而優則商之表表者也.
值得一題的是他父親
– 俞未平,
(1912-2011) ,亦非泛泛之輩.
是一位在1938年入党的老共產党員.
前瀋陽市委党校校長.
與毛主席一同打江山的好同志.
民革時被控以國民黨特務罪名,予以抄家.
原來他在觧放前被陳毅派到國民黨傅作義的部隊中做統戰工作.
2)
劉志丹:
(1903-1936)
二十年代之紅色革命家.
中共陝甘根據地(共產党的老家,亦是二萬五千里逃亡之終點)之創造者.
1936年率領紅廿八軍与軍阀閻錫山交鋒於黄河流域,於渡河時被殲,年僅33歲耳.
(民間傳說劉因功高振主,而被毛設局害死的)
當時毛澤東親為輓联以弔之曰:
「群眾領袖;革命英雄」.
49年中共定鼎中原,
迄1954年中共宣傳部指令劉志丹之弟劉景范的妻子李建彤撰書,以歌誦革命先烈-劉志丹同志為党捐軀之英勇事蹟.
書初稿經習仲勛審閱,(因習在陝北蘇區為劉志丹的麾下,
两人且曾同被毛以肅反為名囚禁,幾被坑埋,
最後被釋)
經中央審核修改後,
書成於61年春.
其中內容涉及大量陝北蘇區之史實,
又提及高崗如何建立陝北根據地,
王明之左傾路綫,
35年肅反
及權爭內幕.
此書當年為中宣部部長周揚批准發行.
但在62年即被康生向毛澤東告發,
隨即被定性為「反党小说」.
凢書中涉及之有關人物,如高崗,習仲勛,賈拓夫,劉景文等全部被打成「西北反党集團」.予以處分.迄66年「文革」開塲後,
周揚被判入獄,
賈拓夫被迫自盡,
習仲勛判下放(習自62年起即被停職審查),
李建彤勞改,
至於書中的主人翁-劉志丹則被判為「叛徒」.
同時為此書之出版而被株連的幹部達六萬多人.
但更可笑的事卻發生在民革以後.
76年四人幫倒台,三公一母給綁了起來,
79年人人平反.
是年十月,
小說重新出版發行.
滿以為從此可以重見天日矣.
到1986年一月,
總書記胡耀邦忽然批示,
以收到很多老幹部投訴此書內容不盡不實
(實際是書中內容,牽涉當年史實太多,嚴重影响党譽)
為理由,
再次被禁.
到了1993年,江滑頭高調恢復劉志丹名譽,
2003年又為其舉行百年祭.
這回總算是真的平反了吧!
觀諸中華文明上下五千年,
史有記載之文字獄幾歴朝皆有,
然多祗罪及個人或其家族而已.
若只算到清朝,牽連最多人者,當以清初之「莊廷瓏明史案」為最,
此案被牽連處死者七十餘眾,充軍者數百人.
晚清名詩人龔自珍嘗有詩以自嘲云:
「避席畏聞文字獄,
著書只為稻粱謀」.
但紅朝這塲文字獄比諸「莊案」實有過之而無不及.
怪不得風流詞客毛潤之先生詞中有句云:
「惜秦皇漢武,稍輸文采,唐宗宋祖,稍遜風騷.
一代天驕,成吉思汗,只識弯弓射大鵰.
俱往矣!
數風流人物,還看今朝.」
至哉斯言!
走筆至此,一時手癢,
遂步主席原韻,
聊成<沁園春>一阙以和之.
相告以天朝不堪之近况.
想主席棺中有知,當起而戳指罵曰:「何吾徒之不肖也!」
沁園春
<怨>
華夏風光,千里冰封,萬里雪飄.
望長城內外,天天維穩,
黄河上下,怨氣滔滔,
山呼萬歲,豪強遍野,昏天暗地虎狼嗥.
毛主席,
水晶棺閑卧,格外妖嬈.
江山如此多嬌,引無數梟雄競折腰.
惜秦皇漢武,略输奸狡,
唐宗宋祖,
稍遜風騷.
一代天驕,算為老幾,
不識引蛇誘大鵰.
俱往矣,
數貪邪奸腐,
還看今朝.
3)
<武訓傳>:
乃一部在1948年開拍,
1950年殺青,由孫瑜導演,趙丹主演之一部黑白電影(影話戲)的名字.
內容乃改編自清光緒初年之<武訓行乞興學>故事.
公映以後大受群眾歡迎,尤以教育界為甚,
當年連朱德,周恩來都加以讚賞.
但很不幸,
毛澤東為了鞏固其個人權力,
利用了它來作政治工具,
務求將全國的小資產階級一網打盡.
於是在1950.5.20
在人民日報親自揮筆為文,發表社論,
说這部電影宣揚<資產階級改良主義>和<在教育外衣下為奴才精神招魂>.
並由江青領導一個調查團,
發動全國新聞工具對此劇進行鋪天蓋地的口誅筆伐,
掀起一場翻天覆地的大批判運動.
最後片中主角-武訓,
被定性為一個
<為全國地主階級服務的大流氓>.
此片遂成為了自新中國成立以來的第一部<禁片>.
這運動令社會民生被折騰了幾十年,
牽連及幾代人.
中國的小資產階級亦被斬盡殺絕了.
唯一可幸者,乃此場運動只涉思想改造,
並無牽起文革式之武鬥,誠不幸中之大幸矣.
此片直到改革開放後的1985年,才被內部平反.
2005年允許內部上映,
直到2012年,距被禁六十二年之後,方始在民間重見天日,錄映碟上還要印上<只供研究所用>字樣.
直是成語<掩耳盗鈴>之活寫照.
4)
<乞活軍>
<乞活>者,求生也.
其義甚明.
乞活軍乃西晉末年,五胡亂華期間,活躍於黄河流域之一股以農民為主的武装力量.
說得難聽一點,
<流寇>而己.
蓋因當時兵亂四起,暴政橫行.
以致民間田園荒蕪,民不聊生.
饑民為求活命,四圍流竄.因人數眾多,
被迫组織起來,集而成軍,以增加活命之機會而已.
故被史家名之曰<乞活軍>.
非真有此軍名也.
當時<乞活軍>
到處皆有,並無正式的名份及組織,
此種非官非民,
到處流竄之民間武装<流寇>集團,
一時被當朝者利用而收編,一時因功成而被遗棄.
此種由「流民」組成之<乞活軍>存在於當時亂世幾達百餘年之久.
反映了中國老百性在亂世中求存活之艱難及悲哀.
俗語說:「寧作太平狗,不作亂世民」誠老百姓之心聲也.
魏建功:
(1901-1980)
字益之,號天行,江蘇如皋人.
北大畢業.
知名的語言,文字学家.
中國社科院哲學院院士.九三學社(中共領導下的民主党-俗稱”花瓶党”)社員.
1945年到台湾任行政公署參議,47年應台大文學主任許寿裳之邀出任文學系教授.
48年2月18日,
許於卧室被殺,
6月魏懼怕之餘,隨離台返京出任北大教授.
觧放後任副校長.
為「簡化漢字方案」之始創者(罪人乎?)之一.
1966年文革時被評為反動學術權威,下放勞改.
周恩來在70年藉口命他修訂<新華詞典>而得離開「監改大院」.
到了1973年又不幸被江青抽調到「大批判組」,
成為為江青控制的「梁効(北京和清華两所大學简稱
『两校』的諧音)
小組」的筆桿子,
為「批林批孔」效命.
到了76年四人幫倒台,
被牽入「梁效」案中被拘查.
直至78年秋,審查結束.
幾年之後,方被判「免予處分」.
老人不久即離世矣.
於此事可見新中國奴化文人之可哀也!
周一良:
(1913-2001)
字太初,安徽建德人,簪纓門第之世家子也.
曾祖周為晚清顯宦,官至两廣總督.
祖為光緒進士,當世名醫.
父周叔弢,為民初之大實業家及文物收藏家.解放後曾將家藏三萬多册古籍(中有一套<永樂大典>及千餘件文物捐給國家.)
燕京大學歴史系畢業.
1939年進美國哈佛大學主修日語及梵文.
44年獲博士銜.
返國後先後在清華,燕京,北大任教授.
學贯中西,
對日夲史及中國魏晉南北朝史及敦煌文化深有研究.
52年入花瓶党-中國民主同盟,為紅朝塗脂抹粉.
53年為配合政治需要,為文污衊老師胡適.
56年入共產党.
58年大躍進時期,又為文批評領引他進入史學殿堂的恩師
– 陳寅恪先生.
風頭一時無倆.
文革時入梁效小組,為江娘娘賣命.
以能寫文章保衛革命路線為荣.
文革之後被拘查時,猶自辯曰:「我怎知批孔是批周總理」.
此公若是真儍,倒也儍得可憐.
某日在家收一信,打開只見一紙,
上有四個以毛筆書寫的大字
「無耻之尤」.
下款署名「一個老朋友」.
此君為人於此可見一斑矣.
89年去美,時適北京民運高潮,
遂滯美不歸.
其時方稍醒覺,
小思已過.
對以前所為,偶露悔意.
後返國,
到二十年代末,
在一個追懷陳寅恪先生的紀念大會上,公開對當年批判恩師陳寅恪表示悔意.
又將老朋友送他的<無耻之尤>的四字真言壓在寫字枱的玻璃下,
天天對着.
豈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耶?
唯吾以為此公一生善於看風駛上),
謹小慎微,
下筆為文,
從不敢越上諭之雷池半步.
惶論對時局之批評矣.
死後葬八寶山.
實愧對先人也.
吾曰:
此公有頭無腦,有文無行,乃毛君裙下一家奴耳.
<影射>原文,
俞曉群撰
一九六二年九月中共八屆十中會議上，康生遞給毛澤東一個條子，針對小說《劉志丹》寫道：「利用小說搞反黨活動，是一大發明。」毛澤東馬上在會上念了這張條子，然後說：「凡是要推翻一個政權，總要先造成輿論，總要先做意識形態方面的工作，革命的階級是這樣，反革命的階級也是這樣。」
毛澤東的定性，導致清查《劉志丹》反黨活動達十餘年之久。高崗、習仲勛等高官牽扯其中，最終引出「西北反黨集團」，株連無辜萬餘人，有的被迫害致死，有的被罷官入獄。直到一九七九年平反，定性為「一場株連甚廣的現代文字獄」。
此舉帶動一種嚴查「小說反黨」風潮。從中央到地方，像一九六五年姚文元評《武訓傳》等事件，接連不斷地發生，最終成為文革爆發的基礎。此類作品還有一個稱呼，叫影射文學，還有影射史學等。文化大革命十年，革文化的命，大多按照這樣的範式開刀。
一九六○年代初，郭沫若先生寫《滿江紅》，讚毛澤東「有雄文四卷，為民立極」；毛寫和詞「小小寰球，有幾個蒼蠅碰壁」云云。但郭詞中有句曰「聽雄雞一唱遍寰中，東方白。」文革時被紅衛兵一頓臭批：人家是「東方紅，太陽升」，你怎麼「白」呢？郭是大文豪，寫得多疑點就多，他只好在一九六六年公告天下：「我以前所寫的東西，嚴格地說，應該把它全部燒掉，沒有一點價值。」
周一良先生名文《乞活考》，文革中被批為影射史學。此文撰於一九四八與一九四九年之交，講述西晉末年黃河兩岸乞活兵力及活動。紅衛兵說，這是為當時退守江南的蔣介石獻策，勸蔣家軍像乞活軍那樣，在黃河兩岸隱蔽實力，伺機進攻共產黨的新政權。這一段文字獄，讓周先生吃了不少苦頭。
「影射」是文革中熱詞，劍鋒所指，幾乎涉及千家萬戶。記得我父親被打成走資派，也是因為他讀到毛澤東《卜算子．詠梅》，一時興起，寫了一首小詩：「玉骨冰姿俏，朵朵枝頭鬧。何靖失芳菲，中華兒女笑。」紅衛兵說，「玉骨」是影射和詛咒毛澤東，因此將父親打翻在地，被批鬥了好幾年。
毛澤東語錄還有重要一句：「以革命的兩手對付反革命的兩手」。文革期間，江青要打倒周恩來，即運用此邏輯，也搞起影射史學。他們面上批孔，實質在影射周恩來。說孔子是宰相儒，「七十一歲，重病在床，……還拼命掙扎着爬起來搖搖晃晃地去朝見魯君。」（見一九七四年《孔丘其人》）那一年周恩來七十幾歲，身患癌症。
文革結束後，抓影射遺風猶存。《論語．鄉黨》中講到孔子上朝時的神情：「趨進，翼如也。」兩校大批判組要把它譯成白話，供廣大群眾批判。一時想不出合適的譯法，魏建功先生靈機一動，說「翼如也」指的是孔丘張開兩臂，形如鳥之雙翼。但直譯「如鳥張翼」不太雅馴，不如說「端着兩個胳膊向前急走」更為傳神。魏先生說着還站起來，躬身向前快走了幾步。後來清查時，被認為影射右臂受過傷的周恩來。很久之後，周一良先生還寫文章替魏先生解釋，說他絕無此意，況且周恩來也不是「端着兩個胳膊」呀！
上世紀八十年代初，我大學畢業，到出版社工作。老編輯教我們審稿，他說涉及政治問題，不怕作者明說，最怕作者含沙射影。我問如何設防？他說不知道。他的做法是，拿準了就刪字句，拿不準就刪全文。
直到前年三月，我寫一條微博「帝王之相」：或隆準龍顏，或龍角麟身，或龍鳳之姿。唐代有一個故事，唐玄宗曾經與安祿山夜宴，安氏醉卧，化為一龍首而豬身的怪物，人們趕忙告訴玄宗。玄宗說：「這是豬龍，成就不了千秋大業。」當即有網人罵道：反動之至，惡毒攻擊，影射……此時我才知道，欲加之罪，防不勝防！![]()
毛澤東的定性，導致清查《劉志丹》反黨活動達十餘年之久。高崗、習仲勛等高官牽扯其中，最終引出「西北反黨集團」，株連無辜萬餘人，有的被迫害致死，有的被罷官入獄。直到一九七九年平反，定性為「一場株連甚廣的現代文字獄」。
此舉帶動一種嚴查「小說反黨」風潮。從中央到地方，像一九六五年姚文元評《武訓傳》等事件，接連不斷地發生，最終成為文革爆發的基礎。此類作品還有一個稱呼，叫影射文學，還有影射史學等。文化大革命十年，革文化的命，大多按照這樣的範式開刀。
一九六○年代初，郭沫若先生寫《滿江紅》，讚毛澤東「有雄文四卷，為民立極」；毛寫和詞「小小寰球，有幾個蒼蠅碰壁」云云。但郭詞中有句曰「聽雄雞一唱遍寰中，東方白。」文革時被紅衛兵一頓臭批：人家是「東方紅，太陽升」，你怎麼「白」呢？郭是大文豪，寫得多疑點就多，他只好在一九六六年公告天下：「我以前所寫的東西，嚴格地說，應該把它全部燒掉，沒有一點價值。」
周一良先生名文《乞活考》，文革中被批為影射史學。此文撰於一九四八與一九四九年之交，講述西晉末年黃河兩岸乞活兵力及活動。紅衛兵說，這是為當時退守江南的蔣介石獻策，勸蔣家軍像乞活軍那樣，在黃河兩岸隱蔽實力，伺機進攻共產黨的新政權。這一段文字獄，讓周先生吃了不少苦頭。
「影射」是文革中熱詞，劍鋒所指，幾乎涉及千家萬戶。記得我父親被打成走資派，也是因為他讀到毛澤東《卜算子．詠梅》，一時興起，寫了一首小詩：「玉骨冰姿俏，朵朵枝頭鬧。何靖失芳菲，中華兒女笑。」紅衛兵說，「玉骨」是影射和詛咒毛澤東，因此將父親打翻在地，被批鬥了好幾年。
毛澤東語錄還有重要一句：「以革命的兩手對付反革命的兩手」。文革期間，江青要打倒周恩來，即運用此邏輯，也搞起影射史學。他們面上批孔，實質在影射周恩來。說孔子是宰相儒，「七十一歲，重病在床，……還拼命掙扎着爬起來搖搖晃晃地去朝見魯君。」（見一九七四年《孔丘其人》）那一年周恩來七十幾歲，身患癌症。
文革結束後，抓影射遺風猶存。《論語．鄉黨》中講到孔子上朝時的神情：「趨進，翼如也。」兩校大批判組要把它譯成白話，供廣大群眾批判。一時想不出合適的譯法，魏建功先生靈機一動，說「翼如也」指的是孔丘張開兩臂，形如鳥之雙翼。但直譯「如鳥張翼」不太雅馴，不如說「端着兩個胳膊向前急走」更為傳神。魏先生說着還站起來，躬身向前快走了幾步。後來清查時，被認為影射右臂受過傷的周恩來。很久之後，周一良先生還寫文章替魏先生解釋，說他絕無此意，況且周恩來也不是「端着兩個胳膊」呀！
上世紀八十年代初，我大學畢業，到出版社工作。老編輯教我們審稿，他說涉及政治問題，不怕作者明說，最怕作者含沙射影。我問如何設防？他說不知道。他的做法是，拿準了就刪字句，拿不準就刪全文。
直到前年三月，我寫一條微博「帝王之相」：或隆準龍顏，或龍角麟身，或龍鳳之姿。唐代有一個故事，唐玄宗曾經與安祿山夜宴，安氏醉卧，化為一龍首而豬身的怪物，人們趕忙告訴玄宗。玄宗說：「這是豬龍，成就不了千秋大業。」當即有網人罵道：反動之至，惡毒攻擊，影射……此時我才知道，欲加之罪，防不勝防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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